嘉定区安亭镇位于上海西北郊,作为名副其实的国际汽车城,汽车工业是其最大的名片。
老牌车企上汽的身影,在镇上近乎随处可见。早在上世纪80年代,上汽大众一厂便落址安亭,这是大众在国内最早的工厂,80年代“神车”桑塔纳便诞生于此。
随后安亭以上汽大众为核心衍生出一批汽车产业相关公司,也聚集了数以万计上下游产业链上的人员,他们随厂而来,安家于此,构筑了这个片区浓烈的人间烟火。
(资料图)
而今,燃油车势微,上汽大众也对旗下的产线进行调整,关停、合并,那些围绕着上汽大众的人们,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现在的安亭老街
永久关停
近日,上汽大众位于安亭的三座整车厂正进行产线调整:第一工厂永久关停,部分产线搬迁至江苏仪征;二厂启动合班,将两个生产轮班合并为一班;三厂大概率也将在今年下半年启动合班。
产线调整是上汽大众新能源升级转型、规划电动车布局的一环,按照上汽大众的规划,燃油车将转移至仪征工厂生产,一厂员工经过相关培训后,将继续支持MEB工厂及其他工厂的生产。MEB平台是大众汽车为适应行业发展而打造的电动车专属平台,内部计划后期MEB将承担旗下所有子品牌的大部分纯电车型,从而将推动公司全面转向电气化。
换言之,这场调整的目的是将需求减弱的燃油车搬到沪外基地,安亭基地则转向新能源车生产。
上汽大众厂区
近四年来,上汽大众整体销量从200万辆下降至132万辆,降幅达34%。
销量对产能设计的影响,一线员工最先感知到。
安亭一厂关停之前,主要负责生产大众Polo、斯柯达晶锐和小型SUV途铠等车型。乘联会数据显示,一厂的主产车型大众Polo今年1-5月销量为1.3万辆,去年总批发量为3.2万辆,前年约4万辆,销量逐年下滑。这款车此前曾是“小型车之王”,2013年至2018年的年销量都在十几万辆。不仅是大众Polo,其他两款车型也面临相似困境。途铠今年以来月均销量仅为六百多,而在三年前的2020年,其月均销量在三千辆以上。
去年下半年一厂停产后,二厂的邵师傅被领导告知,“控制产能,开始合班”,由原本两个班次减少到一个班次。“打个比方,合班就是原本一个月上30天班,现在只上15天,不上班的日子肯定没有工资”。取消夜班之后,邵师傅的生活变得清闲起来,不上班就在家睡觉、刷手机、去河边钓鱼,这些活动不需要花钱。对一线工人来说,合班几乎意味着薪资减半,“现在每个月到手也就三四千,以前效益好的时候能月入八九千,甚至过万”。
时间空出来之后,邵师傅本来想再找一份兼职赚点外快,但五十出头的年龄在劳务市场有些尴尬,他在中介所登记了信息,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。“随缘吧,年纪大了也不想折腾”,邵师傅乐观地笑了笑,好在之前工资不算少,供儿子读完了大学,也在山东老家建了房子,对他而言,现在单位有免费宿舍和每天25元的餐补,经济压力不算大。
缩减开支
一厂和二厂之间有一个“塔峰库”,卫星图显示,其占地面积大约3万平方米,门口写了“禁止拍照”,附近居民介绍“塔峰库”是用于停放库存车的地方。记者在栏杆外看到,里面停满了上汽大众的库存车,为了容纳更多车辆,部分区域架设机械做了双层停放。
塔峰库
这是上汽大众库存量攀升的一个真实缩影。
年报显示,2022年上汽大众库存量为2.86万辆,较去年增长224%。为了加速库存去化,上汽大众也参与到3月的“价格战”中,公司推出“全车系限时现金优惠”活动,优惠总额达37亿元,单车限时优惠至高5万元。
除了降产能、清库存,上汽大众还在着力缩减开支,节流的闸门甚至拉向电费。
“为了省电,车间34度的高温都不开空调”,在二厂工作的张国强对领导的做法有所抱怨,也表示过抗议,但最后不了了之。在上汽大众的贴吧内,吐槽的声音不在少数,“宁波工厂吃个饭(热得)跟洗澡一样”“大领导来了才开空调”。张国强告诉《国际金融报》记者,为了降本,今年下半年开始可能要只上夜班了,“因为夜里电费更便宜,三毛多一度电,白天要五毛多”。一厂关停二厂合班后,有些工人就此被辞退,但大多是来自第三方的外包员工。
已经停产的一厂,目前仅剩下研发部门还在正常工作,门口不少人结伴聊天出入。
出入的身影中便有来自上汽大众南京分公司的李磊,工作十多年以来,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充满不安全感,“现在优化的是外包员工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我们了,可能是明年,也可能就是明天”。他认为,如果内部优化,最危险的是快到退休年龄的老员工;其次是刚工作一两年的新人,毕竟公司优化他们的代价更小。“我这种不上不下的位置,最为尴尬”,他的焦虑写在脸上,为了保持信息畅通,李磊约了同行朋友交流,这次来上海还专门带了些茶叶。
李磊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,他清楚的知道,和此前的黄金年代相比,公司接下来的路会很艰难。
辉煌年代
而今减产裁员的上汽大众,是燃油车时代当之无愧的行业王者。2010年其年销量突破100万辆,次年高达116万辆。
作为其中一员,李磊尝到过公司辉煌时期的甜头,他回忆那些年“年终奖曾拿到过24个月薪资”,这在当时是笔令人艳羡的收入。
即便是外包工人,当时每月也能拿到上万薪水,彼时安亭周边房价才三四千一平,靠工资在上海买房并非遥不可及。
一位安亭本地的居民回忆,当时能进大众是个极体面的事,“有些人塞红包还进不去”,楼盘开发商也愿意“讨好”上汽大众员工,看房有专车接送,买房还送三台空调。外包厂的王奶奶曾以3000元/平方米的价格在厂房不远处的小区买了房,中介平台显示当前该小区挂牌价均价在3.4万元/平方米。
不仅仅是员工置业,上汽大众还带动了周边商业的繁荣。
王益民在安亭生活了26年,1997年他拖家带口刚来到这时,这还只是个偏远农村。路面不平整,晴天满天灰尘、下雨天路面坑坑洼洼,遇到一些驾驶员乱开车,走在路上会被溅得一身污泥浆水。
他计划在上海开个小杂货铺养家糊口,相较于其他地方,安亭的租金更便宜,白天守着小杂货铺,四点半之后就骑三轮车去上汽大众厂区附近摆摊。“当时一厂和二厂工人很多,人多的地方,生意就好做”,主要卖工人们能用得到的百货,包括头盔、手套、脸盆和劳保鞋。“一双鞋进价15元、能卖30多元”,在王益民的印象中,工人们买东西几乎不还价。当时没有快捷支付,每次出摊要带足零钱,收到百元大钞才不至于为找零手忙脚乱。“厂房门口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摊,卖凉皮凉面、炒饭饺子,一晚上收入就能有六七百元”,很忙、但能赚到钱,即便已经过去了二十年,王益民对那段记忆依然清晰。
2000年的安亭
转型的失落
到了2000年左右,上汽大众三厂开工,主要生产车型为大众辉昂和大众途观。逐渐地,以上汽大众为龙头,附近集聚了大量配套企业,包括汽车零配件厂、服务大众的安全环境公司、食堂后勤等等,社会配套——公交、高铁等也逐渐方便。
王益民见证了安亭如何从一个边缘农村小镇一步步变成汽车之城。
2014年,安亭镇第二工业产值达1131.3亿元,其中汽车零部件企业产值达到942亿元,占比83.3%。汽车产业逐渐变成安亭、乃至整个嘉定区的经济支柱。2016年,嘉定区汽车产业产值为3865.1亿元,约占上海市汽车产业产值的67%,其中新能源汽车及汽车智能化完成产值55.3亿元,同比增长22.3%。2016-2019年间,上汽大众连续四年年销量突破两百万辆,强劲的销量造就了大量的就业岗位,从而带动人力资源市场欣欣向荣。彼时,在安亭,随意走进一家招聘中介所,能很快发现墙上贴着的招聘信息大多和汽车产业相关。除了主机厂之外,采埃孚等汽车配件公司的劳动岗位也不少。
中介所招聘信息
一名中介人员表示,前几年招聘需求很多,还有不少人特地从外地来安亭找工作,而这几年在新能源转型过程中,招聘需求有所减少和变化,劳务市场感受很明显。
“现在传统工厂不招人,上汽大众一厂二厂去年招聘需求就比较少,今年裁员转型都做新能源了,荣威稍微稳定点。”作为上汽集团旗下除五菱宏光外发展最好的新能源品牌,去年荣威的新能源车销量约为11.29万辆。
在竞争激烈的新能源市场,上汽大众起步显然晚了些。其生产新能源车型的MEB工厂于2018年动工、2020年投产,相关车型被命名为ID.系列,去年该系列(ID.4X、ID.3、ID.6X)总销量约为7.5万辆,而较早专注新能源的新势力品牌蔚来汽车、小鹏汽车和理想汽车,去年销量都在12万辆以上。
作为上汽大众此前辉煌的“见证者”,王益民希望它能重回十几年前的黄金年代,但他也知道“这近乎不可能。”
这么多年,王益民已经习惯了坐在小卖铺门口看员工上班下班、人来人往,他指着天边的夕阳问“你说它像不像上汽大众?”
大众汽车变速器有限公司(现已关停)对面的商店
(文中图片均由水芙蓉摄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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